民族地區(qū)教師數字素養(yǎng)：認知與行動

202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四個五年規(guī)劃和2035 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要加強全民數字技能教育和培訓，普及提升公民數字素養(yǎng)。2022年，教育部發(fā)布《教師數字素養(yǎng)》教育行業(yè)標準，以規(guī)范教師數字素養(yǎng)的培訓與評價，打造一支能適應教育數字化轉型戰(zhàn)略需求的師資隊伍。筆者通過對民族地區(qū)某省部分中小學校的不同學科教師進行訪談，并結合現場聽課，對教師們的數字素養(yǎng)有了基本了解，并且進一步思考：在教師數字素養(yǎng)統(tǒng)一的行業(yè)標準之下，民族地區(qū)教師數字素養(yǎng)在實踐中呈現出何種特征？民族地區(qū)教師應如何認識數字素養(yǎng)，又應如何提升自身的數字素養(yǎng)？

教師數字素養(yǎng)是新一輪數字鴻溝存有潛在風險的關鍵因素

由教育信息化到教育數字化的進程解決了民族地區(qū)教育高質量發(fā)展的兩個核心問題。一是民族地區(qū)教育資源配置洼地填平，通過“一塊屏幕”“一根網線”打破了地域、城鄉(xiāng)、校際的限制，使優(yōu)質教育資源向民族地區(qū)流動成為可能。二是教育數字化與教育教學深度融合找到了載體，國家智慧教育平臺上線解決了數字資源在哪兒、應用哪些數字資源開展教學的核心問題，使民族地區(qū)的教師不再被開發(fā)數字教育資源而束縛。

然而在實踐中，出現了教育數字化應用的地區(qū)差異客觀事實，存有潛在新一輪數字鴻溝的風險。由于我國地區(qū)經濟發(fā)展水平和城鄉(xiāng)二元經濟結構的差異性，造成教育信息化水平整體上呈現出沿海地區(qū)優(yōu)于中西部地區(qū)，城市學校優(yōu)于農村學校。[1]根據指數計算，東部地區(qū)的教育數字化轉型程度顯著高于其他地區(qū)，其中東部地區(qū)的核心要素數字化轉型程度已經進入數字化階段，而中部、西部、東北地區(qū)的核心要素數字化轉型程度仍處于數碼化階段。[2]

上述問題意味著應用數字化手段為民族地區(qū)教育高質量發(fā)展插上翅膀、實現跨越式發(fā)展，并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兒，而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所謂“萬事俱備”是指計算機、多媒體等硬件條件的配置以及數字教育資源的極大豐富，為民族地區(qū)教育數字化助推高質量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前提條件。所謂“只欠東風”則是指數字化手段應用于教育教學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即教師數字素養(yǎng)尚不到位，仍存在較大的認識問題與實踐問題。教師數字素養(yǎng)跟不上將使民族地區(qū)教育高質量發(fā)展成為泡影，甚至使新一輪數字鴻溝的潛在風險增大。

民族地區(qū)教師數字素養(yǎng)存在的主要問題

《教師數字素養(yǎng)》標準將“教師數字素養(yǎng)”定義為“教師適當利用數字技術獲取、加工、使用、管理和評價數字信息和資源，發(fā)現、分析和解決教育教學問題，優(yōu)化、創(chuàng)新和變革教育教學活動而具有的意識、能力和責任”，并將教師數字素養(yǎng)框架細分為數字化意識、數字技術知識與技能、數字化應用、數字社會責任與專業(yè)發(fā)展五個維度。

通過對Y省12位教師的訪談和聽課，了解到民族地區(qū)教師對自身數字素養(yǎng)的評價局限于數字化應用上，認為自身在教學實踐中基本掌握了數字化應用方法，主要體現在對多媒體設備的基本應用上。隨著多媒體設備的迭代升級，教師的應用也經歷了幻燈片、實物投影儀、PPT、白板、希沃系統(tǒng)的升級換代，而且數字化工具的功能更加復雜多樣，由課件庫、教學資源庫擴展為學生日常行為管理、作業(yè)批改及錯題整理等，教師對數字化工具的應用也實現了由展示、收集素材到智慧化管理、評價的轉變。教師對數字素養(yǎng)的其他四個維度均表示“關注不夠”“沒有考慮過”?？梢姡褡宓貐^(qū)教師對數字素養(yǎng)的關注不夠全面，直接窄化為數字化應用，而在此方面又存在一些不足。

主觀認識上排斥數字化手段應用。民族地區(qū)某些年齡偏大的教師認為數字化手段是噱頭，一根粉筆照樣可以把課講好，而自身對數字化設備駕馭不了。如有教師表明“如果不是學校有要求、上級有檢查，完全沒有必要每節(jié)課都用多媒體”“不會做PPT，電腦不聽話，在課堂上經常出問題，設備調半天，浪費時間”“對口支援的同步課堂效果并不好，雖然是名校名師，但是在線課堂學生參與度不足，多成為旁觀者，還不如自己的老師來講”。

在教學實踐中高度依賴數字化手段。與主觀上不接受教育數字化手段的教師相比，有些年輕教師酷愛數字化手段，PPT成為標配，而且不少教師善于應用各種剪輯軟件自己剪輯教學材料。部分教師出現對數字化手段的高度依賴，如教師不寫板書，全部用PPT等方式代替；布置作業(yè)以電子化呈現；每節(jié)課安排的視頻音頻目不暇接，游戲化活動太多。聽課中發(fā)現，個別教師直接將示范課搬上課堂，如在上課時直接播放特級教師的錄播課，自己則坐在后排聽課，錄播課在播放中聲音小、圖像小，直到學生提出“聽不清、看不清”的意見后才停止。

數字化手段與教育教學脫節(jié)。部分理科教師用數字化手段展示虛擬實驗過程，讓學生將模擬實驗的過程背誦識記，代替學生動手實驗；有的教師運用視頻材料補充背景性知識，但有些材料與教學內容毫無關聯，與學習目標關系松散，只能起到調節(jié)氣氛、調動興趣的作用；有的教師利用數字化手段就像魔術師表演，學生全程在觀看教師展示材料，教師一邊展示、一邊講授，數字化手段淪為表演道具，缺少問題分析、講解、練習等過程。

數字化手段與學生知識結構、認知能力相差較大。筆者聽課發(fā)現，部分教師所應用的數字化資源采取“拿來主義”，從希沃或智慧平臺直接轉化而來，沒有經過加工整理，數字化材料中的內容與當地社會實際情況不完全一致，導致學生注意力被吸引，把關注點放在了無關緊要的背景性內容上，偏離了學習主題。有的教師在拓展學習內容時所呈現的材料超出學生現有的知識結構和理解能力，使簡單問題復雜化，影響學生對本課時學習目標的理解，沖淡了教學內容主線。由上可見，民族地區(qū)教師數字素養(yǎng)已經出現了“鴻溝”，突出表現在認知差異、應用能力差異、數字倫理差異、數字責任感差異等方面。

民族地區(qū)教師數字素養(yǎng)提升的核心問題與反思

毋庸置疑，民族地區(qū)在教育信息化向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過程中，抓住數字化手段的契機實現教育高質量跨越式發(fā)展，必須滿足一個必要條件，即引導教師認真思考教育數字化的生成邏輯，正確認識數字素養(yǎng)，從內在驅動積極提升數字素養(yǎng)，使數字化手段應用更加適切。

第一個問題：教育教學中為什么應用數字化手段？

教師對數字化手段的科學認識是數字素養(yǎng)提升的邏輯起點。應用數字化手段的目的是服務于師生的更好發(fā)展，這是“教師、機器、學生”三維教育關系結構下教育數字化的生成邏輯。

機器（數字化手段）具有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統(tǒng)一。其工具理性集中體現在三維教育關系結構中應用數字化手段，以機器為介質，使教學關系更加融洽，使教學效果更優(yōu)。從宏觀視角講，打破地域限制，推進優(yōu)質教育資源流動與共享，進一步實現教育公平，拉動民族地區(qū)教育高質量發(fā)展；從微觀視角講，以手段豐富性、生動性提高教學效率，將數字化工具應用轉化為教學有效性。

而數字化手段更為深刻地改變著使用者（教師）與受用者（學生）的文化認識、價值理念與思維方式。數字化工具所承載的內容以海量資源帶來了文化多樣性的沖擊，在極大豐富民族地區(qū)文化樣態(tài)的同時傳播現代文明。有學者總結，現代信息文化在文化狀態(tài)上，從離散時空文化到同步時空文化，即通過技術，信息可以一體化地同步傳播；在文化主體上，從區(qū)域文化到全球文化；在文化變遷上，從穩(wěn)態(tài)文化到動態(tài)文化。[3]數字化手段帶來現代文明的同時，最終指向具有現代化思維的人。這就構成了在當代教育教學語境下應用數字化手段的價值理性，即利用好新工具為教育者與教育對象服務，為其打開視野，幫助其接受現代文明、養(yǎng)成現代文明生活方式、形成現代化思維。因此，從數字化手段的價值理性來看待，在課堂上運用數字化工具改進教育教學效果僅是副產品，師生掌握運用數字化工具認識世界、改造自我世界的能力，從而進一步改進數字化工具，使機器服務于人而非人被機器所累，是數字化手段應用的最終目的。

第二個問題：數字化手段是否用得越多越好？

工具的應用必須與學習目標、學習內容相匹配，這是“手段—目的”鏈的基本原理。數字化手段應用的關鍵是契合教育教學內容、促進學習目標達成，幫助學生更直觀地思考與體驗，服務于學生的思維邏輯養(yǎng)成。

一是主線突出。教師的教學應突出內容主線，避免將學習主線淹沒在煩瑣的材料中。一堂好課應以學習目標為邏輯主線，按照學習目標的關聯邏輯來組織內容呈現。數字化手段圍繞教學內容主線來組織，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而非以數字化材料、手段為主線，拼盤教學內容。同時，各類音視頻材料、互動性游戲應具有啟發(fā)性，通過音視頻等材料引導學生主動思考，而非把學生淪為旁觀者。

二是不同學科側重點不同。數學、物理、化學、生物等理科運用數字化手段可以生動地展示公式推理過程，具象化地呈現實驗過程，可以有效化抽象為具體，便于學生邏輯思維的形成；語文、歷史、思想政治等學科運用數字化手段可以有效補充背景性知識，可以通過音視頻使感情色彩更加充分，讓學生有身臨其境之感，調動學生情緒。

三是不同年齡段頻度不同。數字化手段的應用對于低齡學生更具吸引力，教師需將游戲、體驗結合起來，通過游戲形式將枯燥的知識趣味化，使學生在游戲情境中適當重復而不感覺乏味，如筆畫書寫動畫展示、圖畫猜詞等。而針對高年級學生，應減少演示類、動畫類數字化手段，增加推理類、實踐類、探索類數字化手段，并充分運用數字化評價手段，讓學生自己建立個人學習資源庫、錯題集、學習檔案，運用數字化手段養(yǎng)成自我診斷、自我學習的習慣與品質。

第三個問題：數字化教育資源如何實現本地化？

民族地區(qū)具有獨特的風土人情，這些本地化資源是開展教育教學的有效支持。將現有的數字化教育資源本地化對教師的數字素養(yǎng)提出了更高要求。如果照搬發(fā)達地區(qū)成熟的數字化教育資源，很可能出現手段與內容不一致、內容與學情不一致，從而水土不服。民族地區(qū)數字化教育資源重在本地化，一方面是數字化教育資源內容與本地風土人情的充分結合，融入本地文化元素，并在組織中突出“一體與多元”的關系。如將學生生活中熟悉的場景、節(jié)日習俗、藝術形式等作為數字化資源內容，不僅會增進學生對抽象概念的理解，而且也是一次人文歷史教育的契機。在此基礎上，將本地文化元素的部分用多種文化元素來替代，增強學生的遷移能力，拓寬視野，也是闡釋中華文化“一體”的契機。另一方面是數字化教育資源內容與本地學生認識特點的結合，并按照循序漸進的原則促進學生學習能力的提高。地域生長環(huán)境對學生知識結構、認知方式等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教師應捕捉到最適宜本地學生知識基礎和認知通道的數字化方式，充分發(fā)揮數字化手段服務于個性化教學的優(yōu)勢，以提高學習效果和技術手段的耦合。

第四個問題：教師數字素養(yǎng)如何實現主體轉移？

教師數字素養(yǎng)最終要實現向學生素質素養(yǎng)的轉移，這是由教師工作的中介性特點所決定。教師數字素養(yǎng)的提升直接使教育教學工作效率得到提升，更好完成學習目標，提高學生學習效率，而更進一層的目標需要考慮如何教會學生正確、恰當應用數字化工具，引導學生趨利避害。民族地區(qū)學生接觸數字化工具的條件差異化較大，多數學生面臨著“饑渴式誘惑”的風險?；ヂ摼W、智能手機等數字化工具為民族地區(qū)學生打開了一扇窗，學生們所看到的不再是深山、牧區(qū)的單場景生活，而是一個包羅萬象的場景。學生們如何接收、甄別、判斷信息，如何選擇有用的信息為自己所用，如何抵制不良信息的毒害，如何克服網絡沉迷，這些問題都需要教師完成數字素養(yǎng)的主體傳遞與轉移。

應用數字化手段關鍵在于提升學生的數字素養(yǎng)。教師首先應教會學生掌握數字化工具的方法，如應用各種學習軟件輔助學習，課后鞏固復習、建立錯題集、補充學習資料等，而不是直接用學習軟件當“抄作業(yè)神器”。其次要引導學生認識到數字化工具是“一個硬幣的兩面”，使學生明白不正確運用網絡等工具輕則受到批評教育，重則違反法律承擔相應責任，引導學生有節(jié)制使用數字化工具，自律控制好時間；為學生推薦健康網站，進行網絡信息核實、自媒體觀點表達模擬訓練等，引導學生正確使用數字化工具。

參考文獻：

[1]周劉波，張夢瑤，張成豪.數字化轉型背景下教師數字素養(yǎng)培育：時代價值、現實困境與突破路徑[J].中國電化教育，2023（10）.

[2]王素，袁野，蘇紅等. 中國中小學數字化轉型調研報告[R]. 北京：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比較教育研究所，2023.

[3]高清海.社會發(fā)展哲學：中國現代化的理性思考[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作者李芳，系北京師范大學中國教育與社會發(fā)展研究院副研究員）

*本文系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課題“教育數字化戰(zhàn)略下教師數字素養(yǎng)的內涵及養(yǎng)成機制研究”（課題編號：1233100033）的階段性成果。

《中國民族教育》202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