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圓桌派】以閱讀促進兒童學習和生命成長

主持人：

郜云雁　中國教育報-中國教育新聞網(wǎng) 記者

本期嘉賓：

孫民云　福建省廈門市海滄區(qū)教育局 局長

趙國強　河南省洛陽市瀍河區(qū)教體局 副局長

秦　嶺　江蘇省鹽城市第一小學 黨委書記　兼鹽城市松江路小學 校長

劉　艷　四川省成都市人民北路小學 黨委書記

程　弘　陜西省西安市煜星春藤小學 校長

閱讀對一個人的人生和精神成長起著怎樣的作用？如何滿足不同學生的閱讀需求，提升學生閱讀興趣，讓閱讀與他們的精神成長相聯(lián)結？在書香校園建設中，如何讓所有學科教師都能積極參與，以實現(xiàn)真正的全科閱讀？當中文分級閱讀開始進入校園，學校應該如何開展科學的閱讀評價？

針對書香校園建設中的這些熱點和難點問題，記者邀請五位教育局長和校長，請他們分享在書香校園建設中的經(jīng)驗和思考，以饗讀者。

閱讀是撬動一所學校最好的杠桿

主持人：閱讀對于您的個人成長或職業(yè)發(fā)展起到了怎樣的作用？

孫民云：1988年大學畢業(yè)，我當年就回到家鄉(xiāng)工作，在中學擔任數(shù)學教師，后來先后擔任過教研組長、教務處主任、校長……2001年，我參加廈門市海滄區(qū)面向全國骨干教師的招聘考試，來到了廈門工作。從山區(qū)到特區(qū)，從縣城到城市，從教師到校長、局長，每一次的環(huán)境和崗位變化對我來說都是一次挑戰(zhàn)，也幾乎都是一切從頭開始，但是我基本上都能很快地適應新的環(huán)境和崗位，并有所作為。

我想，正是我從學生時代養(yǎng)成的閱讀興趣和閱讀習慣，幫助我克服了各種局限，包括我在專業(yè)上的認知局限和環(huán)境局限，讓我不會被固有的東西所束縛。所以，我常常感到慶幸，因為閱讀，我能夠比較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局限，同時又能夠去掙脫和超越這種局限。可以說，閱讀改變了我的人生底色和走向。

趙國強：人的生命長河中，總會有一兩首歌帶給你安慰，也總會有一兩本書點亮你的心燈。從鄉(xiāng)村一路走來的我，因為閱讀，讓我的生命煥發(fā)出了不同的色彩。記得小時候讀《西游記》，那時的我充滿了對孫悟空“七十二變”的向往，也非?！巴春蕖彼膸煾堤粕?。后來一不小心，我也做了“師傅”，當了一名教師。巧合的是，那時我的班里剛好有72名學生。面對一群精力充沛的孩子，我常常感到束手無策，便再次重讀《西游記》，希望能從中汲取一點“智慧”。結果我發(fā)現(xiàn)，唐僧并不是我過去認知的那種“一無是處”，相反，他的信念異常堅定，始終知道自己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對弟子們，他也能因材施教，能挑擔的就挑擔，能牽馬的就牽馬，能打妖怪的就打妖怪。

帶著這種新的認知和思考，我開始對72名學生嘗試進行有差異的教育，讓他們能考90分的不考80分，能考50分的不考40分。就是這樣的改變，讓我們班的數(shù)學成績很快就取得了全區(qū)統(tǒng)考第一名。我的體會是，閱讀是撬動一所學校最好的杠桿。

主持人：看來閱讀能深刻地影響一個人的價值觀和教育主張。

孫民云：法國作家羅曼?羅蘭曾在《約翰?克利斯朵夫》一書中寫道：大半的人在二十歲或三十歲上就死了，一過這個年齡，他們只變成了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過是用來模仿自己……

我很慶幸，通過閱讀，我沒有那樣“死”去，而且能夠一直懷有追求更好教育的這種勇氣。我也經(jīng)常在想，假如我沒有去讀孔子、魯迅，沒有去讀托爾斯泰、杜威、懷特?！瓘纳飳W的角度看，我依然是我；但是，從人之為人的角度，我可能已經(jīng)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趙國強：我經(jīng)常和教師說，讓學生愛上閱讀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記得2010年我剛到瀍河區(qū)巨龍小學任校長，就把閱讀納入課表，每天下午第三節(jié)課“靜悄悄的閱讀”，是全區(qū)獨有的風景線。我自己的閱讀和教育經(jīng)歷，也帶給我一個信念，即不可能有抽象的學生，當我們面對更多的學生和教師時，他們每個人都是千差萬別和獨一無二的個體。我也從不斷的閱讀和教學實踐中，慢慢形成了自己的教育主張，即尊重差異、點燃夢想。

我相信，沒有閱讀的學校，就沒有真正的教育。沒有共讀的學校，就沒法尋找相同尺碼的道合者。長期的共讀共寫，一定可以培養(yǎng)出具有教育理想的優(yōu)秀教師，讓忙碌的心靈有空間交融，讓教育的思想有地方承載。

從文本閱讀到引領學生閱讀多元立體的世界

主持人：有些人提出，不應過分地夸大閱讀的作用。對此，您怎么看？

秦嶺：我相信，閱讀是兒童認識世界、獲得知識、鍛煉思維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在當下的信息化時代，兒童閱讀的第一個目標不應該是增長知識，而是培養(yǎng)更加開闊的、多元化的以及積極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其實，我們并不是讓兒童簡單地閱讀文本，而是通過閱讀來育人，通過閱讀來鍛煉和提升兒童的觀察力、思考力、表達力、思維力和創(chuàng)造力。我始終覺得，閱讀展現(xiàn)在兒童面前的不應該只是單一的文本，而是一個多元、立體、開放、共享、多姿多彩的世界。無論什么時候，閱讀都是獲取知識信息、涵養(yǎng)個人精神品質的最主要途徑和渠道。尤其是處于信息爆炸的時代，如果離開閱讀，不僅會帶來無知、狹隘，而且還會造成精神的貧乏和萎縮。

劉艷：我想分享一個親身經(jīng)歷。2009年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我正在學校巡視，突然發(fā)現(xiàn)樓道上有個小男生在哭泣，他告訴我，他最不喜歡過周末，因為媽媽給他報了3個奧數(shù)班，他還有刷不完的數(shù)學題。后來，我又遇到一個叫小苗的男生，說最近他們共讀了一本特別有趣的書《我媽說》，這激發(fā)了他們想要編一本屬于自己班的《我媽說》的想法?，F(xiàn)在，他們已完成了從封面和扉頁設計，到主題文章和插圖的創(chuàng)作。他找我，就是想讓我為這本“書”寫一篇序。我當然非常開心地答應了。后來，孩子們還把出版這本書的經(jīng)歷編排成了快板劇。

這件事情引發(fā)了我的思考。我總在想，同樣是學習，為什么第一個孩子淚流滿面，而后面的那群孩子卻是神采飛揚？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小苗他們所經(jīng)歷的閱讀活動，其實是一種面向未來的學習樣態(tài)。這種學習樣態(tài)下，學生不再以掌握知識為目的，而是為了完成一個共同的愿景，主動地在一種復雜的情景中溝通交流，創(chuàng)造性地連接起書本與世界，并在不斷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修煉和完善自己的人格，找尋自己的人生目標和方向。

程弘：我剛當老師時，就讀到蘇霍姆林斯基《給教師的建議》中的一句話：培養(yǎng)優(yōu)秀的孩子，方法是閱讀、閱讀、再閱讀。從那時起，我就開始關注和探索兒童閱讀。這么多年的教學實踐讓我堅信，兒童的閱讀力就是學習力。我理解，閱讀力的提升有三個層次，一是閱讀興趣，二是閱讀習慣，三是分級閱讀。在我們學校，有一件事情從未間斷過，就是每天早上全校師生一起晨誦15分鐘，這會帶來滴水穿石的力量。從去年開始，我們已把兒童的分級閱讀寫進課表，每周有三個下午，每次有35分鐘的時間，全校又一次進入閱讀時光。我們就是希望用這樣的量變催生質變，希望在這樣的努力下，讓閱讀像吃飯一樣成為孩子們的生理需求，進而升華為他們的精神追求。

主持人：如何將閱讀與學生的真實生活和生命成長相結合？

秦嶺：以我所在的鹽城市為例，2019年6月，第43屆世界遺產(chǎn)大會在阿塞拜疆共和國首都巴庫召開。當時，中國黃（渤）海候鳥棲息地（第一期）申報世界自然遺產(chǎn)，鹽城作為申報遺產(chǎn)所在地，要在大會上作主旨演講。所以，我就給學生們提出了一項閱讀任務：“如果你是鹽城市市長，你會怎么作這個主旨演講”。因為這是一個真情境、真命題，又與學生生活息息相關，所以他們的熱情很高。孩子們先是閱讀了一本書，叫《勺子飛來了》，書中的鳥兒“鹽小勺”希望用生命的悲歌喚起人們與自然萬物的共情心理，讓人們意識到良好的生態(tài)取決于自然的平衡。之后，學生通過查找資料、參觀濕地博物館、采訪申遺負責人、制作自然筆記、演講等多種形式，進行了更加廣泛而深入的學習。令人興奮的是，作為我國第一個濕地類世界自然遺產(chǎn)，位于鹽城的黃（渤）海候鳥棲息地（第一期）申遺成功。學生們非常高興，他們對于中國堅持綠色發(fā)展、建設生態(tài)文明和保護全球生態(tài)與生物多樣性的大國擔當，也有了真實而感性的認識。通過這樣的閱讀，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思維更開放，視角更多元，素質更全面，解決問題的思路也更開闊。我想，這樣的樣態(tài)也是我心中“以閱讀重構兒童學習”的一種理想的樣態(tài)。

劉艷：當今世界，兒童的學習已不再只是指向掌握知識的學習，他們需要指向提升應對社會變化的素養(yǎng)和能力的學習，需要指向培養(yǎng)解決問題能力的學習，需要潤澤而有溫度的學習。所以，我們提煉出了“全閱讀”課程哲學：閱讀世界，書寫人生?！伴喿x世界”，即引導學生閱讀有形的文字和無形的生活，向外能看見世界、理解世界、悅納世界；“書寫人生”指在適應生活、品味生活、創(chuàng)造生活中，向內發(fā)現(xiàn)自己，　發(fā)展自己，書寫獨一無二的自己。我們認為，閱讀應貫穿于人的學習與發(fā)展始終，成為影響生命質量的學習方式、社交方式和生活方式?！叭喿x”育人的基本邏輯是圍繞學會閱讀、終身發(fā)展、幸福生活建構的，希望關照兒童的現(xiàn)在與未來。學會閱讀是學會學習的前提，學會學習是終身發(fā)展的保障，終身發(fā)展是幸福人生的基石，幸福人生是教育的終極目標。

程弘：我想分享一個案例，在學校跨學科項目學習活動中，一年級美術課上有一個關于太陽的單元。需要孩子們在欣賞3幅關于太陽的美術作品后，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和設計。3幅作品分別來自商周時期、西漢時期和墨西哥的古代出土文物?？梢韵胂?，這對于一年級的學生來說是很有挑戰(zhàn)的。我們的美術教師和語文教師便一起合作，為孩子們找來了與作品紋樣相匹配的神話故事和傳說，包括墨西哥的創(chuàng)世神話五個太陽的故事。當孩子們讀了這些中外神話故事和傳說后，了解了更多人類的早期生活與文明，也拉近了他們和藝術作品之間的距離。同時，這些藝術作品也進一步加深了他們對古代神話故事和傳說的理解，豐富了他們的內心世界和精神生活。

以閱讀文化和閱讀評價引領書香校園建設

主持人：您認為當前書香校園建設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是什么？

趙國強：書香校園建設不是短期工程，需要長期而堅持不懈地推進。我們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前一任校長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卻被繼任校長放棄甚至否定了。為避免這種情況的發(fā)生，我的建議是，每所學校要重視和打造屬于自己的獨特閱讀文化，讓所有教師包括社區(qū)和家長形成一種共識，并在體制機制上形成一種保護。這樣一來，任何想要改變或否定書香校園建設的人，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我覺得，關鍵是要形成一種文化、一種土壤。當這種文化和土壤形成以后，就很難被輕易改變。

秦嶺：在書香校園建設中，我們一直倡導“三全閱讀”，即全科、全員、全程閱讀，讓各學科教師都能成為閱讀指導教師。當然，語文教師肯定是主力軍，如何讓所有學科教師都能參與進來，是一個挑戰(zhàn)。我們的做法是，引導各學科教師從任教學科出發(fā)，參與學生自讀課本的編寫，客觀上推動了全體教師參與到閱讀和寫作中。例如，請數(shù)學教師根據(jù)教材當中的單元欄目“你知道嗎”，來進行“知識點”拓展，讓數(shù)學教師帶著學生去閱讀相關書籍。最終，各科教師齊心協(xié)力，編寫了數(shù)學、藝術、體育、勞動、科學等學生讀本。另外，我們還要求每位學科教師結合自己的教學，每學期給孩子們推薦一本學科類書籍，并利用學科時間帶領學生閱讀這本書。每天清晨，所有學生都要“日有所誦”，一日一篇，日不間斷。我們專門設計了“六步進階法”，讓每位學科教師都能通曉固定流程與做法，能有效地帶領孩子們誦讀。

主持人：如何看待學生的閱讀評價問題？

劉艷：閱讀評價既是熱點問題，也是難點問題。我們學校從2008年開始啟動兒童閱讀行動計劃，至今已有16年的探索。學校已構建有自身特色的“全閱讀”課程體系，包括落實這套閱讀課程體系的六大途徑。但是，目前我們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之一，就是閱讀評價問題。如何測量和評估學生的閱讀效果？如何了解我們正在探索的“以閱讀重構兒童的學習”是否達到了高質量的學習目標？這樣的學習是否能真正促進學生核心閱讀素養(yǎng)的發(fā)展？這些都是我們十分關注和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我相信，隨著學校在中文分級閱讀領域的實踐探索的深入，科學的閱讀評價將是書香校園建設的一個關鍵點和突破口。

程弘：我們目前正在重點探索如何利用技術手段，把兒童的閱讀和發(fā)展水平評價從過去的主觀感受和定性評價，轉變成隨時可以調用的可視化數(shù)據(jù)。比如，通過去年的閱讀水平測試，我們發(fā)現(xiàn)五六年級的數(shù)據(jù)出現(xiàn)了“倒掛”現(xiàn)象。順著這個數(shù)據(jù)，我們進一步“深挖”，發(fā)現(xiàn)原來是因為應試的壓力和部分教師的觀念影響，部分六年級學生的閱讀出現(xiàn)了“縮水”現(xiàn)象。正是這些數(shù)據(jù)，讓我們及時把“偏航”的小船拉回了正確的航道。

我們也用這些客觀真實的數(shù)據(jù)，證明了閱讀是可以助力孩子從淺層學習走向深度學習的。通過測評，教師能夠及時看到學生閱讀能力的動態(tài)變化，并通過數(shù)據(jù)有針對性地采取相關閱讀指導策略，改進教學不足。目前我們使用書香校園內測平臺已有一學期，從學生、家長的反饋中得知，學生的閱讀熱情很高，他們也基本養(yǎng)成了每讀完一本分級閱讀書目，便主動完成教師發(fā)布的測評任務的習慣，以此來檢驗自己的閱讀效果。